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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. 成親(1) 姑娘,睿王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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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最後一道針線從正紅色的布料中穿過, 顧錦瑟如釋重負,擡了擡脖子,知夏很快就上前給她揉捏酸痛的脖頸, 緋紅色的襻膊穿過寬大的橘黃色對襟衣袖,交錯纏於背後, 經顧錦瑟長時間伏案刺繡, 襻膊恍若在顧錦瑟纖細的頸項間留下印跡。

知夏看了心疼, 揉捏的動作愈發輕柔緩和,“姑娘繡制嫁衣,何故夜以繼日, 不辭勞苦?成親之日尚一月有餘啊!女工精細, 姑娘若是累壞了身子, 可真不值當了。”

聽著身後知夏忿忿的語氣, 顧錦瑟沈吟了半晌, 不消知夏說,她也想知道,自己為什麽要宵衣旰食地趕嫁衣。

比起別的大家閨秀,顧錦瑟女工中規中矩,不至於上不了臺面, 但也達不到叫人驚鴻一瞥的程度。況縫制嫁衣並非易事,顧錦瑟覺得麻煩,即便是前世嫁給裴銘時,她的嫁衣都不是自己的繡制的,唯在衣袖兩端繡了幾朵並蒂蓮, 顧錦瑟還堪堪繡了兩月有餘。

這一世,當聖旨一下,婚期一定之際, 顧錦瑟忙差人叫綾羅綢緞悉數送來,惡補女工後開始繡起了嫁衣,怕婚期前不能完成,顧錦瑟廢寢忘食,緊趕慢趕才終於將嫁衣繡制完成。

然繡完之後,經知夏這麽一說,顧錦瑟卻無法回答,她想了許久都想不明白這個問題,只好道:“我這輩子就嫁人一次,無論是未來夫婿,還是眼前的嫁衣,都需得慎重待之。”

“姑娘今日早膳用的不多,快喝些銀耳蓮子羹吧。”芝蘭邊說邊從盛了一碗銀耳蓮子羹遞給顧錦瑟,“這是老爺特意吩咐膳房燉的,姑娘這幾月辛苦,老爺都看在眼裏。”

自打顧易打了顧錦瑟一巴掌後,礙於面子,加之顧易的確不十分讚同這門親事,他雖心中有愧,但見顧錦瑟專心致志準備出嫁的樣子,顧易心裏堵著難受,尋著機會想和顧錦瑟促膝長談,父女倆好就此揭過。無奈顧錦瑟這幾月忙著繡嫁衣,整日忙碌,顧易見了更覺不好打擾,只默默地從衣食住行上彌補。

顧錦瑟未置一詞,點點頭接過玉碗,她早膳吃的少,此刻饑腸轆轆。銀耳香甜,蓮子燉的軟糯,顧錦瑟十分受用,又喝了一碗才作罷。

一家人哪有隔夜之仇,雖然那一巴掌,的確是有些痛吧,但顧錦瑟並不怪顧易,她知道,若自己是父親,想來會做一樣的選擇。

顧錦瑟心如明鏡,在年輕有為,前途無限,相貌人品中上之姿的高門世家子弟、和一個相貌如高山之巔,但品性暴戾,雙腿殘疾,雖年輕有為,然現在無為且前途未知的皇家子弟中,挑選一個作為未來夫婿,其實並不難。

況定國公府並非小門小戶,顧易是一品公爵,顧老夫人身有誥命,是京城有門有臉的高門勳貴。

顧錦瑟並不怪父親,因她明白,換做旁人,都只會選前一個。

然,顧錦瑟雙目微闔,內心自言自語,她並非旁人,她是個經歷了前世,又重生回來的,顧錦瑟。曾經經歷的歲月,嫁為他婦的五年記憶尤甚,尚在閨中,她可以憑著父親祖母無憂無慮,可之後,人心沈浮,她在冷暖自知中長大成人,才漸漸知曉裴銘的真面目。知人知面不知心,換作其他人,顧錦瑟卻沒有信心,能否窺探其內心一二。

但死後就不同了:作為孤魂,她能看到人後是何心腸,在寂寥寒冷的夜晚,裴澤一手一抔土,時刻不停地灑在顧家姐弟的屍首上,他一身錦衣沾了不少泥土,卻不曾因此停下手中動作半分。

若非裴澤坐著的那把輪椅,顧錦瑟可能都想不起來裴澤是誰,那個曾經是她未婚夫的少年,梁元二年後,不曾娶妻,踽踽獨行。

前世,裴澤之於顧錦瑟,就像一首淡去的曲音從顧錦瑟的腦海中消散而去,卻又在任誰都無法預測的情形下“相逢”。

那個夜晚,無星無月,滿空寂寥,那一片平地中,一眼望過去,皆是土墓,木碑立於墓前,未刻銘文。

時至今日,顧錦瑟都不知曉,裴澤因何緣故為顧家慘死之人立碑埋骨,入土為安。彼時定國公府落敗,裴銘連根拔除,沒人敢蹚這趟渾水,更不會有人為顧家收屍。

除了裴澤。

杏目徐徐睜開,顧錦瑟聽微風將樹葉搖曳地“沙沙”作響,聽窗欞外嘰嘰喳喳地鳥鳴聲,一時出了神。

繡好的嫁衣已經被芝蘭收了起來,她身上的襻膊也卸了下來。寬大的衣袖束縛了一上午,顧錦瑟覺得胳膊有點疼,一張朱唇淡了顏色,她如畫的眉眼間略顯疲憊,想趁著午膳前,休憩片刻。

知夏扶著顧錦瑟進去,杏色的紗幔掀開,她更了衣剛躺在床上,芝蘭匆忙進來,輕道:“姑娘,荷葉來了。”

這個時辰顧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過來,顧錦瑟下意識地覺得沒什麽好事,頃刻間太陽穴隱隱作痛,她輕柔了會兒,道:“叫她進來吧。”

不多時,荷葉走了進來,躬身行了禮後,才道:“姑娘,睿王來了。”

顧錦瑟單手支額,果真不是什麽好事,她眼皮都懶得擡,問:“祖母要見我?”

睿王來了,自然先去見顧老夫人,顧錦瑟以為荷葉來是叫她去長安院的。

荷葉道:“顧老夫人叫姑娘不用去長安院,在屋中休息就好。”

不用見裴銘,這是好事,顧錦瑟應該放心的,可此刻她卻擡眸,眉目微蹙:“既是如此,荷葉何故前來?

“睿王來公府,身後跟了宮裏的公公。”荷葉見顧錦瑟眉眼蹙得更厲害了,知曉她的疑慮,面上略顯擔憂之色,抿唇後才道,“聖上口諭,離王身體不便,迎親一事不能躬親,命睿王代離王行迎親之禮,接姑娘入王府,與離王大婚。”

話音剛落,一時間屋內落針可聞,最先有反應的是知夏,她一張嘴張到最大,好一會兒才逐漸合了回去,面上憤懣,欲破口而出,好在芝蘭眼疾手快,及時制止了她。

屋內的三個丫鬟齊齊看向床上的人兒,紗幔之下,如墨的青絲垂於身側,姿色殊麗的一張臉上,是何神情,三人看得並不真切。

“我知道了。你且回稟祖母,有勞她老人家替我謝謝睿王了。”沒多久,顧錦瑟就開口了,聲音不溫不火,聽不出來有何情緒。

三人微怔,過去幾月顧錦瑟對睿王厭惡皆有耳聞,三人都做好了顧錦瑟大發雷霆的準備,卻不想她不動聲色,平平靜靜接受了。

“是。”荷葉年長,略略懂了些,福身道:“老夫人定會欣慰姑娘今日之舉,奴婢這就先行告退了。”

荷葉走後,知夏終於忍不住了,直言道:“睿王真是的,明知道姑娘定了王二少爺為儐相,代離王接姑娘,偏得這時才向聖上討旨。”

“知夏,睿王天潢貴胄,莫要多言!”芝蘭對知夏口不擇言的性子嘆了聲:“虧得這是自家院子,你若是在外人這般言論,罰你一月月錢都不夠你受的。”

知夏撇撇嘴,知道芝蘭是為了她好,奈何心中憤懣,她很不情願地閉嘴不言。

顧錦瑟忽而道:“意料之中,無需大驚小怪。”說完,在兩個丫鬟的錯愕之中,顧錦瑟掀開帷幔,不緊不慢地坐在梳妝臺上,輕撫墨發,悠悠道:“聖上口諭,豈能不從。睿王是離王皇弟,於情於理都比二哥哥合適。”

芝蘭知夏知道顧錦瑟言之有理,不敢作聲。

顧錦瑟又道:“確是委屈了二哥哥,芝蘭,你去庫房將那對琉璃玉盞取來,我親自去趟鎮國公府。知夏,且去膳房,告知他們無需為我準備午膳。”

知夏諾了聲就出門去,芝蘭卻還停在原地,怔楞了半晌,好容易才吐聲道:“姑娘,那可是皇後娘娘送您的,預祝新人美好,金玉良緣。”

“正是如此,才更要贈予二哥哥,聊表歉意。”  顧錦瑟望向銅鏡中的自己,眉目如畫,杏眸裏宛如平靜的水面,波瀾不驚, “姨娘照顧我和錦元多年,二哥哥亦是待我如親妹,且這事本就是我先提出的,雖是聖上口諭,但話還是得說的清楚,別叫二哥哥難過。”

婚約一事傳遍京城後,世人多敬佩顧錦瑟,而對裴澤,羨慕之後,裴澤的一雙腿又成了京城談資,不減當年。

裴澤身體狀況擺在那裏,不能像正常婚禮那樣,大喜之日來公府迎接顧錦瑟。裴澤如今能出府,已叫人錯愕驚詫,若再讓裴澤眾目睽睽之下,坐著轎輦迎娶顧錦瑟,且不說裴澤是否願意,顧錦瑟第一個就不願。

一想這幾年裴澤受到的流言蜚語,顧錦瑟心中就隱隱作痛。裴澤五年閉府不出,可見腿殘一事對裴澤的傷害之深。

顧錦瑟原先害怕裴澤不願娶她,如今大事將成,她不想在這件事上,讓裴澤飽受非議。

是以,顧錦瑟主動提及了讓王少林為男儐相,送她去離王府。

想到這裏,顧錦瑟望了望窗欞外一片秋色,不再言語。

芝蘭見了,以為自家姑娘心中悵然,不再打擾,默默退了出去。

屋內只剩顧錦瑟一人,她一動不動望著窗外,面無表情。裴銘臨插一腳,顧錦瑟確實不滿,但也多虧了裴銘,讓顧錦瑟有了應對之策。

思及此,顧錦瑟明眸皓齒,唇邊忽而一抹笑意,深不可測。

鎮國公府,正堂。

林夫人面目和藹坐在上座,王少林和顧錦瑟分別在下首,對立而坐。

顧錦瑟簡明扼要說明了來意後,就吩咐芝蘭將那對琉璃玉盞拿了出來,送給王少林,嘴裏還說著“二哥哥辛苦籌備了幾日,錦瑟心中愧疚”雲雲。

王少林很想對顧錦瑟說:其實,我並不難過。我難過的是,你讓我當男儐相,送你去離王府。如今輕松,我高興還來不及。

但王少林不能說,一旦說了,沒等顧錦瑟發問,他親娘一道犀利的目光就會落在他身上,然後王少林繳械投降,實話實說,林夫人會向他親爹告狀,最後結果就是,王少林面壁思過,月銀砍半。

預見了結局之後,王少林幹咳兩聲,裝作忍痛割愛的樣子,溫言道:“錦瑟妹妹有禮了,此乃聖上口諭,為兄自當遵從。錦瑟妹妹花容月貌,為兄平平之資,難堪大任,不及睿王卓資不凡。聖上思慮周全,這迎親之事,睿王比為兄更是穩妥。”

“二哥哥善解人意,錦瑟謝過二哥哥了。”

林夫人面目含笑看向下座二人,這幾個月,林夫人去了定國公府幾次,知道定國公府已經接受了婚事,除了真心相祝,她不好多說什麽,只盼顧錦瑟日後莫要受了委屈。是以,顧錦瑟隱隱透露離王不能迎親,可否讓王少林暫代時,未及王石開口,林夫人自作主張,答應了。

聖諭一事,林夫人已有耳聞,她並未多想,給王少林說了此事後,便以為就此揭過了,不曾想顧錦瑟竟親自登門,還備了厚禮。若是往常,遇到這事,因兩家關系親厚,顧錦瑟大概是不會登門的,最多在大婚之日和她說起此事,至於送禮,林夫人更是想都不敢想,若說是顧老夫人送的,林夫人才會相信。

是以,林夫人暗暗驚嘆,一想過去幾個月,她驚覺,顧錦瑟長大了,比過去穩重了不少。

目光看向桌上的琉璃玉盞,林夫人目光溫柔,想了想大婚當日離王府會是和情形,便對王少林說:“既如此,少林,大婚當日,你便去離王府慶賀吧。”

王少林:“……”

“娘,兒,可以不去嗎?”  王少林看了顧錦瑟一眼,見她噙著笑意看著他,糾結了半晌,才道,  “兒與錦瑟妹妹親近,離王那邊無需兒,父親去了就好。”

林夫人卻搖頭:“顧易和老爺相交多年,錦瑟是顧公爺的女兒,你父親和娘自是要去定國公府。”

王少林不服,梗著脖子道:“那兒和錦瑟妹妹親如兄妹,更當要去定國公府慶賀了。”他是真的不想去離王府好麽?

“話雖如此,錦瑟又不是你親妹妹,定國公府屆時人多熱鬧,不差你一個。離王府冷清,娘聽聞賓客只擬了禮單,並不打算上門,咱家和王府近,畢竟大婚,王府不好冷冷清清的,你去了,帶點人氣也好。”

王少林:“……”

不及王少林回答,顧錦瑟先道:“姨娘說的極是,二哥哥曾去過離王府一次,二哥哥與王爺照過面,也算相識了,二哥哥若能去離王府,錦瑟感激不盡。”

離王府五年沒接待過客人,即便是大婚,也沒幾個人敢來。

王少林:“……”正是因為他去過一次,心裏有了陰影,所以才更不想去啊!

可王少林不能說,不然預見的結局今晚就要面臨他頭上。

林夫人和顧錦瑟目光雙雙落過來,王少林兩面夾擊,頭疼不已。

王少林看了看桌上那一對琉璃玉盞,日光下閃著玉澤,王少林咬咬牙,點了頭。

看在這一對玉盞份上,他,舍生取義吧!

一個月後,定國公府之女,顧錦瑟和當今聖上長子,離王裴澤大婚。

定國公府門庭若市,前來道喜賓客如雲而入;而離王府卻是門可羅雀,偌大的正門清清冷冷,除卻兩排衣著嚴肅的侍衛外,竟無賓客一人。

熱鬧的街道上,迎親隊伍聲勢浩蕩,聲樂並起,給寂靜的離王府帶來了一絲煙火氣。

眾人皆知今日離王大婚,好奇之人大了膽子守在近處,想一睹未來的離王妃芳容,更有心儀睿王的少女紛至沓來,翹首以盼。

迎親隊伍如約而至,一匹膘肥體壯的駿馬之上,一男子藍衣錦袍裹身,在隊伍前端,眾人屏息,在場的少女們心中雀躍不已,伸著腦袋急切切地側頭看去。

離王府正門前,藍衣男子下馬,拾步於花轎側,右手向前伸去,不多時,轎內一抹紅影出現,鳳冠霞帔,一張纖纖玉手覆在男子右腕之上,另一手執紅錦團扇置於面前,恐他人窺了這扇後真容。

二人雙雙擡步,轉身之間,候著見離王妃的看客面色驚嘆,然剩下的少女們則面面相覷。

“剛才的那人,確定是睿王嗎?

不是說睿王風度翩翩,玉樹臨風,怎得我看了並非如傳言啊。”

“傳言而已,做不得真。”

“別不是睿王吧?”

“你想什麽呢,離王腿腳不便,讓睿王代迎親之責是聖上的意思,那人若不是睿王,還能是誰?”

“也是,可,可他委實平平無奇,這傳言再不實,不至於一點都不符合吧?”

路人你言我語,最後總結了一個道理:傳聞不僅不真,摻水還尤為嚴重。

好比這睿王,明明一張臉平平無奇,毫無特色,非要說成一表人才。

路人搖頭,見藍衣男子攜離王妃入了府,不再駐足,嘆了兩句後,都散去了。

不多時,二人來到了離王府正廳,廳內一人紅袍婚服,坐在輪椅之上,目光直視款款而來的藍衣男子和鳳冠霞帔的顧錦瑟。

王少林儼然是懵逼的,他一臉茫然無措,直到對面一道如冰凍三尺之寒的目光刺過來,王少林才緩過神來。他定了定睛,對上一丈外的目光,心臟倏地一緊,脊背森然發麻,他轉過頭,目光所及之處,一只細長白嫩的手搭在自己深藍錦袍的衣袖之上,王少林再擡擡頭,顧錦瑟鳳冠霞帔,立於他身旁。

他恍然憶起了什麽,今日顧錦瑟大婚,裴澤身不能行,迎娶一事由睿王裴銘代行,此時此刻,帶顧錦瑟入離王府與裴澤行大婚之儀的,應是裴銘才是。

王少林一臉懵逼:誰能告訴他,他應是作為賓客來離王府道喜的,怎麽稀裏糊塗地又成了儐相呢?

睿王人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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